空間(space)因而有別於地方(place),被視為缺乏意義的領域──是「生活事實」,跟時間一樣,構成人類生活的基本座標。當人將意義投注於局部空間,然後以某種方式(例如命名)依附其上,空間就成了地方。
地方不像鞋子或汽車,它不是來自工廠的成品。地方往往處於過程之中,是經由文學、電影和音樂這類文化實踐而創造,是日常生活實踐的產物。地方從未完成,而是透過日復一日重複看似尋常無奇的活動,反覆的實踐而生產。
──摘錄自Tim Cresswell, 《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
公共建築與工程這個看似僵硬的概念,雖然無可迴避地表現了行政權力的意圖,但有合理目標、以人為本的整體規劃,仍然是為城市生活注入嶄新活力、構築居民對城市願景的契機,甚至能讓市民在與空間的日常互動中,形塑與凝聚共同記憶和集體認同。
自然條件、空間現況、都市生活中的人和事件,都是流動且難以完全預期的變項。設計的影響力並不侷限於物質性的視覺表現,更是一種如何從這些複雜的關係與變化中,找到縫隙介入的手段。
建築師帶路,穿越城市空間新邏輯
現在於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建築所執教的曾令理老師,出生於新竹的客庄竹東,成長記憶中的家鄉除了山城繽紛的客家飲食,就是高中歲月每天乘火車通勤「進城」到新竹市上學的新鮮感。然而隨著大學踏入建築專業,他也開始更加渴望見識更多新竹之外、台灣之外的風景。
「我那時候才理解到,原來你看過的東西、體驗過的事情,會回到創作的身上,就像你的資料庫一樣。雖然一樣是讀書或一樣在做,但見聞是會進到你的潛意識中,成為你思考背後的資料庫,能想得更加豐富。 」
出於這樣對拓展視野的渴望,曾老師在大學建築系畢業後,先後到紐約的Cooper Union和哈佛大學設計研究所,攻讀建築與數位設計製造等領域,一路拿到了哈佛大學的碩士學位。畢業後的她最初選擇留在國外,投入頗具名氣的英國海澤維克工作室,負責裝置藝術與建築設計,多年來身處國際大都會見識到的豐富活力,和業界對於技術應用的可能性,充分開拓了他對建築和裝置設計的想像力。
在世界的另一頭兜兜轉轉一圈後再度回到故鄉的曾老師,除了帶著他的作品重訪這座城市,也透過建築設計的視野,看見了新竹市過去幾年在公共空間營造上的用心和願景,在或者講堂的分享中融入實體走訪的行程,讓大家都能親身感受新竹透過設計發生的改變。
步行可及的藍綠廊帶,串起城市記憶
要瞭解新竹近年的城市新風貌,曾令理老師選擇從四組營造工程的關鍵字切入:串聯改善市區既有藍綠帶空間的「新竹之森」;讓核心歷史街區變好走的「步行城市」;連結河岸、海岸與圳道系統的「微笑水岸」;以及重塑夜間照明,尤其是數個公共歷史地標的「光環境改善」計畫。
作為北台灣最早有紀錄的漢人墾拓聚居地之一,新竹過去長期以農貿為產業重心,身兼海陸運輸轉運站,如今卻以技術生產重鎮的形象廣為人知。大量的就業機會吸引不少外縣市人口,而每天大量的通勤人潮在大新竹的舊城區、住宅區和科學園區之間往返,舊有的城市空間規劃,和過去對老建物維護和設計的忽視,似乎都漸漸無法滿足新時代的需求。
過去作為農業生產命脈的隆恩圳相關水道,歷經不同年代的支圳開鑿、系統改建整合後,其實是一條由千甲水源引入,沿公道五路後向西南向轉折,一路穿過三民公園、中央公園等等舊城區核心區域的藍帶。
然而這條曾經支撐著竹塹發展史的泉源,隨著土地利用的變遷被住商用地包圍,隆恩圳也就此與過去的灌溉重任一同被淡忘,部分段落遭到覆蓋以換取更多空間,垃圾沉積,工業和生活排放的汙染更讓本就所剩無幾的生氣更加萎靡。
雖然過去的功能淡出,所幸新的環境設計概念重新定義了水體與植被的重要性。留存至今的圳道原生藍帶,和草地、灌木、喬木構成的多層次綠地,不僅有助調節城市的微氣候,也緩衝了建築和交通的感官干擾,甚至能幫助我們在極端天氣中增加城市蓄水、排洪的韌性。對自然環境的再次重視,賦予了古老水道嶄新的角色,藍綠帶設計已然被視為當代城市中不可或缺的基礎建設。
近幾年來,市府陸續以古圳和沿岸老樹為基礎,建設分段高架綠地,區隔人車動線與生物活動空間,留存老樹且擴充植被層次,營造生態環境的多樣性。而整個路段中的兒童遊具、行人步道、無障礙動線和夜間照明,都進行了重新設計,交織的藍綠帶上考量著不同使用情境的需求。而本來被馬路截斷的三民公園與中央公園,沿著隆恩圳周邊人行空間,串接成了一段完整的自然廊道,市民和遊客能一路通往護城河、府後街、北大公園等綠地。
新竹的B面:夜間光環境與水岸再造
如果說新竹之森期待重塑行人環境、連起日常步行空間,那在人們工作生活的核心地帶,和習以為常的白日景色之外,入夜後的新竹與相對外圍的濱海地帶,就是假日吸引居民踏青、遊客專程造訪的別樣新竹風光。
早期,竹塹港是島內物資集散轉運重要口岸,二十世紀後交通定位改變的它,雖然曾經數次遷建力求轉型為漁港,但水深不足導致反覆淤積,即使也一度有過漁船作業繁盛的年代,但仍然是個看天吃飯的行當,豐枯難測。二十年來,變遷中的南寮漁港先後嘗試了觀光魚市、遊艇碼頭、海釣活動,希望能在崎嶇的轉型中找到出路。
近幾年,微笑水岸整體工程結合了頭前溪左岸、漁港,和海岸周邊綠地的整建,引入當代工法和觀念再造。大家最熱愛的觀海平台以緩坡和植被重整、頂點就是呈魚鱗形排列的拋石護岸;半戶外的流線建築波光市集,將階段性地與整修中的漁港漁產直銷中心交替使用。而較為靠近南寮市街中心的運動公園,則將本來閒置的荒埔改造為充滿特色遊具的綠地。
若一路向南走去,香山綿長平緩的海岸也有不同功能的平台,有的方便親近濕地生態,有的可以欣賞壯觀的沿岸風機和澄灘夕照。
城市的格局除了空間上的分野與流動,不同時間的生活情境也是一個時常被遺忘的面向。入夜後的城市,我們的視野往往都被招牌燈箱、商品櫥窗和霓虹光源霸佔,它們鮮少顧慮與周邊街道的視覺和諧,以吸引過往行人的注意力為第一要務。然而如此野生艷麗的光線,並不是新竹夜景的唯一「亮點」,古蹟密度極高的新竹舊城區,其實有很多能藉著燈光施展魔法的主角。
以再造後的東門圓環廣場來說,過去刺眼的大量燈具與色彩被簡化,封閉多層的結構也被打通,夜間光影更為柔和。除了勾勒廣場邊界的間接光源,將焦點打亮的光源集中在左右兩座燈桿上,減少對廣場開闊感的干擾,既讓市民能自然使用空間,也凸顯了與城門連線的古橋墩,以古蹟為軸線重新打造夜間的歷史景觀。
在民族路與東門街交叉口,是立於新竹市中心多年的專賣局新竹支局。然而過去數十年,它精細的立面逐漸被雜亂的電纜和招牌遮擋,最近幾年才重見天日。更讓老市民意外的是在天黑之後,街角弧形牆面的質地,和雕飾窗簷等等特色,都被由下往上投射的光源點亮,讓人在夜晚也能在光影中,品味這棟老屋鋪面的溫潤和細節。
對同為建築設計專業的曾令理老師來說,這些不同業內知名的建築師、設計師,和他們背後工作團隊的努力,都是新竹跨出改變的重要一步。
「城市改造的發生往往跟設計師息息相關⋯⋯甚至能讓各種的活動、集會有發揮的場域,讓城市再次迸發新的能量⋯⋯建築師或城市設計師在很多地方的巧思,是你要真正去走走,才能注意、體會到的細節。如果你是開車路過,或是不經意散步的話,其實很難體會這些人在過去幾年所做的改造或者說投資。」
這些變化展現了設計者對人的關懷,而正是因為這些融入生活的人文關懷,才讓新竹公共工程的改造,成為延續城市文化與帶來新感官體驗的關鍵切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