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著迷於信仰的人類學、社會學者,都亟欲確認「信仰」是什麼?它之於人類社群的意義又是什麼?一些過去的研究在分析無數例證後認為,宗教透過禁忌和儀式等實踐,代表的絕不僅只文化活動中獨特的一隅,甚至在歷史上一度是社群最基本的世界觀和道德觀。雖然現今的新竹與建城之初同樣是移民大城,然而信仰在人們心中意義似乎早已不同往日。城隍廟每年例行的祭儀和周邊生活圈的角色,將如何延續它過去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城隍信仰作為新竹史地的「零公里」
新竹都城隍廟全稱「晉封威靈公新竹都城隍廟」,若將其拆做三組名詞理解,其實就能略為窺見這個信仰中心和新竹發展史之間的軌跡和趣味。依照明清以來的慣例,城隍信仰會依都、府、州、縣四個行政層級,依次封王公侯伯,「威靈公」的銜位通常用於「府城隍」,竹塹也是在1875年淡水廳分設不同府、縣後,才由淡水廳城改為新竹縣城,然而威靈公、新竹和都城隍三個看似矛盾的稱呼在這裡並置,以特別的角度記錄了漢人殖墾台灣北部的歷史段落。
早在明鄭年代,新竹平原就先後有漢人請照墾拓,移入聚居,雍正年間隨北台灣開發程度日增,官方新設淡水廳統管大甲溪以北事務。不過自選定竹塹城內淡水廳治位置後,首長仍長年在彰化縣共同辦公,1748年落成的新竹城隍廟還先於廳治早完工不少,在竹塹城發展史上的重要性完全不亞於清政府的陽間行政力量。無論竹子城、磚城、土城三圈城牆城樓位置如何不同,都以城隍廟和稍晚建成於一旁的官衙為核心。
相傳光緒年間,江西張天師夜觀天象,認為大清東南海疆台灣恐有災厄,奏請清廷在台舉辦護國佑民大法會化解。而當時的地方首長希望能繼續強化北部的重要性,但台北府城尚未完工,因此歷史和規模最合適的新竹城隍就成了首選。為了彰顯此次法會的重要性,並能號召全台各地宮廟響應,光緒欽賜新竹城隍「金門保障」匾額,以祈國家大門平安,並晉封新竹城隍為「威靈公,新竹都城隍」,就此讓這座廟的全稱,交疊著台灣區域發展和行政區劃變更的歷史軌跡。
自稱不務正業的美食哲學家、沒事閒晃的業餘史學家──李元璋老師,在談起新竹的信仰核心時不只對廟口小吃如數家珍,各個家族之間的故事與連結信手拈來,還首先從這段城隍廟之名的故事談起,讓即使不熟悉新竹城隍的人也能快速掌握線索。作為類比,他認為新竹都城隍廟之於新竹就像聖母院之於巴黎,聖母院前有零公里的公路原點標示,而城隍廟無論在歷史或地理上,同樣都是竹塹城的重要起點。
竹塹鯉魚穴:從空間到群體認同
在傳統風水概念中,河道、暗流等與水相關的地景常被視為吉象,湧泉或匯流處更是會被稱為鯉魚穴。由於新竹市南靠十八尖山、北依頭前溪,面西臨海開闊,溪流兩岸平原深入內陸,地勢形似畚箕,因此早在道光年間所成的〈捐建淡水學文廟碑記〉中,就有關於竹塹廟學風水講究,地方人士科場得意的記載,到了日治時代以後的文獻中,關於竹塹城經堪輿師鑑定為鯉魚穴,人才輩出、文風鼎盛之說更為明確。至今,新竹都城隍廟口也有一口鯉魚池留存,並取鯉躍龍門的典故立龍鯉塑像,呼應著流傳多年的鯉魚穴之說,和考取功名一舉翻身的意象。
這種尺度的常民地理觀用自然格局解釋成功案例,除了有鼓勵後進的積極意義,也成為清代末以來竹塹住民共享的歷史記憶,讓風水超越陰宅陽宅這類個人家族的層次,逐漸拓展為「區域文風」這種更大範圍的地方認同。雖然開臺進士鄭用錫本人曾在作品中評論不宜過度迷信陰宅風水之說,但在官府治理地方、推廣文教的意圖,和民間相信他受風水地理之福功成名就兩種角度的考量下,鄭用錫都是最好的「代言人」,也因此對這樣的說法保留一定的詮釋彈性,肯定境域形勢能造就人文薈萃。
藝陣、神將、花燈:有形與無形的地方文化傳承
從道教信仰與民間宗教傳統角度來說,城隍雖然有個一致的稱謂,但因為其職責是統管具體地域中的陰陽人事,因此多為當地歷史上廣為人知或有特殊功績的地方官被賦予神格而成,極富各地特色。在今日新竹城隍廟留存的儀式中,除了各路神佛誕辰,元宵期間的花燈競賽和中元城隍祭期間的法會、遶境活動尤為盛大。
地方耆老回憶,出巡儀式是在上世紀初才逐漸確立,且早年出巡期間,不少士紳都希望城隍爺能到自己家中停留、接受款待,藉此肯定家族的名望,但太多家族競相邀請讓城隍爺滿街跑也不是辦法,才回歸以廟方設定的主要路線優先,僅保留到北門鄭氏家廟暫作休息,接受鄭家子弟奉茶、洗臉的慣例,彰顯城隍廟與鄭家之間深厚的淵源。
除了主理廟宇事務的家族,城隍廟周邊商戶同樣也是這些祭典儀式得以維繫的關鍵。許多知名的廟口小吃都是經營超過三代的家族事業,商戶之間形成了綿密的人際網絡,他們不僅篤信城隍爺庇佑,在各種法會、遶境,如中元祭的初一開虎門、夯枷,十三日大、二公子查夜暗訪,十五日奉旨遶境賑孤這些大規模活動中,也是投入儀式籌辦,神將、軒社等陣頭組織的主力。這些傳承不僅是對城隍信仰淵遠流長的崇敬和寄託,也在禮俗程序、神將步法、軒社傢俬、劇目曲調的研究和教學中,代代留存新竹近百年來有形與無形的文化資產。
如今,政治權力、信仰和市民三者雖然不再同往日那般緊密扣連,然而我們依然有機會在日常參拜和遊逛廟口小吃時,在夯枷法會與遶境活動中,欣賞新竹都城隍廟與眾不同的文化特色,在信仰的脈絡中窺見這座城市時間和空間上的原點,延續不同世代新竹人之間的關係與認同。
參考閱讀:
潘國正(1995)。《一生懸命 : 竹塹耆老講古》。新竹市立文化中心。
洪健榮(2012)。〈清代臺灣士紳與風水文化的互動:以「開臺進士」鄭用錫為例〉。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
新竹都城隍廟六將會(2020)。《竹塹中元城隍祭:六將儀禮保存傳習紀錄》。新竹都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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