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7年,家住新竹的吳長青本來計畫在洪水過後重新招募人手,開墾一塊自家多年前購得的頭前溪畔田地,但卻意外發現許林氏等幾名鄰居越界佔闢了這塊浮覆地(曾遭河水淹沒又再浮出的土地),一氣之下上告新竹知縣。經過官府多次審理和現場勘驗後,案件雙方各執一詞、僵持不下,被控的許林氏還反告吳長青夥同的另一名王姓當事人才是越界佔田的一方,惡人先告狀。
這起一百多年前的土地糾紛雖然撲朔迷離,但基層官吏為了釐清此案留下的地圖,紀錄了先民與河爭地,同時又依賴穩定水源的過去。隨著城市空間的再規劃,過去用於灌溉作物、就近提供生活用水的圳溝看似再無用武之地,但它為居住在鋼筋水泥之間的市民,留下一片水色與綠茵交織的廊帶。一條貫穿現代化住商空間的水道,不僅可以作為動植物棲地,達到都市蓄洪、調節水流的功能,也見證著同一片土地上生活風貌的變遷。
穿越重劃區的老圳道
位於新竹縣竹北的東興圳引自頭前溪芎林一側,今新中正橋上游,進入芎林與東海交界處的五座屋「水圓環」後,藉著圓形水池減緩並調節水流,分往向西北至犁頭山麓的舊港圳,和與頭前溪大致平行的東興圳。東興圳隨後一路於隘口里和高鐵軌道交錯,並在隘口二路和六家五路交叉口一帶的番仔寮水汴頭分支為東興高、低二圳,和止於新瓦屋客家文化保存區後方的十五郎圳,主圳道則流經林家古厝群(陽明交通大學六家校區後方),於經國大橋下游重新匯入頭前溪。
作為清代乾隆年間開鑿的水道,東興圳至今已有約270年的歷史,是林姓客家親族早期得以順利墾拓此地的重要建設,灌溉著犁頭山溪、豆子埔溪以南,頭前溪以北的百餘甲土地。然而到了二十世紀的末尾,農業生產的重要性大不如前,2000年,竹北沿頭前溪的大片土地又因高鐵的開發而徵收重劃,讓農村景觀迎來巨大轉變。短短二十年間,竹北六家的居民組成、生活型態和自然環境徹底改變,成為徵收重劃的代表性新市鎮之一。
雖然當年高鐵都市計畫的出現與執行十分突然,許多世代久居於此的住民被迫四散,簇新的街道貫穿過去的田野,密集的大樓拔地而起,所幸一些地方文史工作者和當地居民的投入,讓部分傳統聚落建築、在地信仰和圳道仍在多方協調與規劃後得以留存至今。在都市計畫中被設定為公園綠帶的東興圳長約四公里,沿線有汾陽堂、六張犁問禮堂、六張犁忠孝堂等八處傳統客家民居,以及新瓦屋客家文化保存區,其中四棟建築依舊維持著家族祭祀功能,這些傳統的建築是先民親族情誼凝聚的中心,也成為遷入的新住民瞭解這片土地歷史面貌最好的窗口。
延續空間記憶的藍綠帶
十多年間,東興圳周邊環境陸續完成整建,水岸盡可能減少非必要設施,以無水泥工法砌石鋪成,兼顧著水生動植物的棲息與周邊居民的休憩機能。為了應對季節水量不穩帶來的水質問題,負責改造的水牛建築師事務所增設水源循環和過濾系統,綠地上更是以台灣原生種和客家民俗藥用植物為主體,希望藉此對應過去客庄的生活風貌,增加環境生物的多樣性。這些努力環繞著生態復育、教育體驗、都市防洪、老屋再生等多個主軸,與範圍內的不同學校合作,企圖將這些歷史悠久的水圳設施與歷史聚落,打造為兼具休閒和延續地方文化認同功能的帶狀地景。
鄰近高鐵站區,被三所中小學校園環繞的公三公園,就集中著東興圳改造兼容新舊時代的野心。這裡不僅是番仔寮水汴頭,圳道分支與水流調節的重地,同時也是過去標記原漢界線的土牛溝所在,見證著不同姓氏親族、族群在此衝突與共存的痕跡。公園旁1935重修的番仔寮伯公廟(福昌宮),為高鐵重劃區中早年規模最大的伯公廟,後方化胎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巨大老榕樹,十分宏偉。這座看似平凡的伯公廟地處多個先民聚落的交界,多年來都是中興、隘口、東平三里里民之信仰中心,老榕下的廣場更曾是當地里民的公共集會空間。
新時代的都市規劃雖然盡可能延續著這些先民生活的歷史痕跡,試圖在當代需求與文化傳承之間取得平衡,但從植栽與水生動物的種類、圳道周邊空間的易近性、食農體驗園區的管理維護,到老屋修繕與否甚至去留問題,都始終存在著多元的意見。不同群體對親水綠地的需求,和對在地的文化脈絡的認知差異,造成了空間規劃上分歧的願景,這些都是將是歷史悠久的東興圳在高速發展的城市地景中,難以繞開的全新挑戰。
參考文獻:
林美辰(2016)。地景與權力:竹北六家地區生活空間的前世今生。國立交通大學人文社會學系族群與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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