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鑑枝,現年82 歲,出生於民國29 年,土生土長新竹人。從事傳統鑿花工藝近50餘年,創作過上百件鑿花木藝作品,有傳統桌椅、屏風、裝飾藝術等家具並外銷美、日本等地。鑿花工法細緻、技藝精湛,在木雕鑿花界人稱「黑車師」。
在新竹,除了眾所熟知的米粉與貢丸,其實仍有許多在地工藝值得認識,這些工藝的發展往往與台灣社會的現代化、工業化發展有著密切關係。由於戰後,外銷出口的重心轉向美國,家家戶戶都進入了「客廳即工廠」的年代。新竹因為玻璃工業,而有許多人投入聖誕燈泡組裝;因為鄰近產地而蓬勃發展的蓪草紙蓪草花也盛極一時。於此同時,另一項如今更鮮為人知的,是由香港與本地商人共同投資,一度成為熱銷美國的商品之一的新竹木雕家具,最初以產自竹東、五峰、尖石的樟木為主要材料。
曾投入木藝雕刻超過50 餘載的職人楊鑑枝說:「從前在台聲電台、新竹師範學院(現今新竹清華大學南大校區)附近的南大路,整條街上就有好多家做木器家具的工廠,每家工廠都有自己的目錄,提供給當時的美國客人挑選喜歡的下訂。」
匠師的故事 城市的記憶
「我13 歲就去當學徒。小時後因為生活艱苦,常常有一頓沒一頓,也沒錢可以繼續升學,書讀的不高,又不會其他事情,就想至少學個一技之長,才能養活自己不讓父母擔心、煩惱。」
現年82歲的楊鑑枝回憶著年幼生活。他一身紮實的工藝職涯與生命經驗,就像是一部精彩的紀錄片,橫跨時代的動盪也見證產業的起落變遷。為了謀生,他國小畢業後就去拜師學藝,那個年代的生活物資也不如現在豐盛,木藝工業多以小型工廠居多,以師徒制的方式傳授技藝,再外包交給家庭代工負責。楊鑑枝說,「 小時候當學徒一天的薪水才兩塊錢,以前也沒鞋子穿,每天都得用走的去學藝,中午就自己帶白飯醃瓜當便當就是一頓了。從前的人很認命,只要有工作做就很開心了。」
當學徒的日子裡,楊鑑枝從倒茶、清潔掃地做雜工做起,什麼都肯做、什麼都肯學的他,從木工、雕刻、油漆無一不會。他說,做這行什麼都要會,最後他選擇最有興趣的雕刻作為職志。由於繪畫對於雕刻鑿花有很大的幫助,楊鑑枝便從琢磨繪畫技巧開始,透過賞析書本裡的圖畫,觀察物體線條的變化,思考空間佈局的運用。
「師傅在教的只是一些基本技巧,學了技術後得靠自己勤奮練習才能熟能生巧。剛開始學畫畫時很辛苦,一直畫都抓不到技巧,當時不像現在科技這樣發達,只能憑藉多聽、多看人家怎麼做,找書裡照圖仿繪練習開始,多觀察日常周邊的事物,最重要的是去思考該如何靈活變通。」
透過與環境、人文的互動,啟發省思、培養對藝術感知,楊鑑枝並沒有接受現代的繪畫教育,而是在「做中學、學中做」的過程中逐漸養成自己的見解和藝術語言。
從美國箱子到日本唐式家具
歷經多年的磨練,從學徒到磨出純熟的技術及至出師能獨當一面,楊鑑枝30 歲時,就開始接工廠的美國訂單。當時亞洲分別爆發韓戰與越戰,臺灣因爲地緣關係,有大量美軍來臺駐防。當時美軍都會選購木雕鑿花精細的木製箱子,俗稱「美國箱子」來裝運貨品運回美國。
沿著當時美國人對於東方文化的想像,這些美國箱子上所雕刻的題材多是以花卉、龍鳳、鳥等吉祥圖騰,或像三戰呂布、關公送嫂等講述中國的文化故事。「當時去工廠工作一個月有3、4000元,晚上拿工廠外發的雕刻代工回來再加班,從前的年代只要肯做就有錢領,光是加班費一個月就可以領到6、7000元的工資。」楊鑑枝笑說,自己就像台灣牛一樣,日也做眠也做,為了生活,沒日沒夜不停打拼。
結婚後,林寶珠跟著楊鑑枝學會許多雕刻的手法,成為工作上的得力助手,會幫忙一些簡單的工序。兩夫妻靠自己的雙手一點一滴累積,終於存了點錢買地蓋房子,在自家後面隔了一個小空間,買了木工機器,請了2、3 位學徒幫手,自己開始接案當老闆。
然而隨著美軍撤退中美斷交,木器雕刻生意也沒了銷路,直至日本經濟起飛,貿易銷售市場轉向日本。鑿花木藝品也從美國箱子變成日本和式建築內裝飾使用的欄間(花板)、屏風與高級紅木唐式家具。
「鑿花雕刻要非常的有耐心,有時一坐下來就是一整天,需要耗費很多時間。」楊鑑枝說他常鼓勵孫子們,「要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才會持久,就像讀書一樣,要先發掘自己對哪些科目有興趣,如果一直都是心不甘、情不願,這樣每一科都讀不好。有興趣就不會覺得苦,也才有熱情不斷深入研究,這樣事情才會事半功倍。」
以工業生產為背景,新竹漸漸發展出自己的工藝技術,但隨著臺灣許多林木列入保護,工廠外移至東南亞印尼、泰國等地,新竹的木雕工業也日漸沒落。家具工廠轉為買賣進口家具,木雕匠師也轉入藝術創作,因此也越來越少年輕人願意學習木雕技藝。
65歲那年,楊鑑枝因為身體關係退休。做了近乎一輩子的鑿花雕刻匠師,除了擁有溫厚的雕工技術外,他對雕刻的堅毅、面對生活始終知足與樂觀的生命力,為自己鐫刻最不平凡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