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樁探詢歷史與記憶的工作,我開始探詢新竹科技發展的過程,意外找到一些得以接合斷裂生活的材料。斷裂包含都市/農村鮮明的界線、人文歷史與科技創新的分離與我微不足道的生涯轉折。
根源:交大電腦文物
這是一樁以老舊電腦為題進行影像紀錄的案子,這些機械皆曾風光一時,但在時間的淘汰下也失去了功能,在陰暗的地下室被灰塵與黴菌滿覆,成為待丟棄的垃圾。業主要求的並不太多,僅希望我們去挖掘、訴說一些故事,讓這些老舊的電腦成為值得被認識、記憶的文物。
對於曾逃離電機系的我,這樣的視角反而帶來一絲絲的親暱。憑藉我依稀記得的電腦運作邏輯,也憑藉著過往受到的人文科學訓練,若有似無的找到得以介入的可能性。
老舊的電腦或許與廢棄品並無二致,記憶體、運算速度都不及現代電腦的萬分之一,唯一厲害的就是他龐然的身軀,有些主機需要以幾個教室的空間存放。當我們開始詢問他們的由來,便驚人的發現這些電腦於台灣雖僅有半世紀的歷史,但卻張開了一幅細膩的歷史畫面。也開啟了我們對於新竹科技城身世的好奇。
新竹東區一直以來被人戲稱為高科技飛地,但鮮少有人注意到他滄舊、充滿關係的過去,有著與自然、政治、社會根深蒂固的叢結。
與美國矽谷以軍需工業為基礎的發展歷程類似,新竹現代科學的發展有著濃濃的軍事色彩,必須追朔至日治、二戰時期。當時日本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正急速的擴張,仰賴的正是戰爭所帶來的成果,現代科學作為軍需工業發展的基礎,便成為重要的發展目標。
天然瓦斯研究所故事的起點,須從新竹苗栗山區豐富的天然礦藏開始談起。
1930年代,日本積極的在全台開採天然資源,除了農業林業資源的開發,亦包含了能源的開採,而當時竹苗山區蘊藏著大量的天然氣,因此成為開發的熱區之一,而竹東員崠仔更於1934年開採出最大的天然氣礦坑。
因豐沛的能源,臺灣鑛業株式會社於新竹州設立支會,在竹東街下公館設有工廠和事務所,將新竹視為能源開採重地。到了1935年,新竹州所開採的天然瓦斯已占全台產量的百分之95。
在能源開採之外,為了有效的運用天然瓦斯,日本政府於1936年在新竹赤土崎設立天然瓦斯研究所,由大內一三先生負責。天然瓦斯研究所作為中央研究機構設有三個研究部門,分別為分析試驗科,第二部為基礎研究科與應用研究科;第三部為炭與合成石油的製造與試驗。主要研究石油、天然氣、凝結油與煤炭的開採應用,將其技術轉移至民生工業與軍需工業的發展。
新竹玻璃工業的發展便直接的受益於天然瓦斯研究所的技術支援,主要製造醫療儀器與實驗室支試管燒杯,而1944年日本海軍也於附近設立第六燃料廠新竹支場,運用天然瓦斯研究所之研究成果,使新竹的工業化產生了開端。
天然瓦斯研究所實際營運的時間並不長,不到十年的營運期間,二戰便宣告結束。日本戰敗中國政府接管台灣,而天然瓦斯研究所也由中國石油公司接收。
但在短短幾年內,科技發展所需的原料、技術、資本、人才於備戰期間有效的被整合,尤其是化學工業,奠定新竹發展科技產業發展良好的基礎。
高科技人才的培育
冷戰,成為產業轉型最重要的時期,使新竹於科學、產業發展有了新的轉折,由傳統化學工業轉向高科技。
當反攻大陸看似遙遙無期,高等教育學院也紛紛開始於台灣復校。當時美國與聯合國資金大量進入台灣,協助台灣發展高科技轉型,而科學人才的培育便是其中的重要項目。考量鞏固軍事與高科技發展,核能與電子產業便成為科學發展的首要方向。
當時,清交兩所以理工為主的大學皆落校於天然瓦斯研究院(當時改名為聯工所)旁,一方面考量人才技術的交流,另一方面則是土地取得的方便性。
輕活大學在中油校友的支持下,1956年於光復路復校,校地便是原本的海軍第六燃料廠。學校首創科系便是原子科學研究所,參與「中美合作研究原子能和平用途協定」,已和譨科學發展為主。而到了1958年,交通大學以校友會捐款及美援 經費補助興建校舍,並在旅美校友鼓吹下設立電子研究所,培育第一批電腦科技人才。
因以科學為重的兩所院校座落於新竹,使新竹成為人才的聚集地,成為日後高科技產業的發展相當大的助力。
高科技產業的誕生
1970年代,積體電路突破性的發明促成了電腦產業的蓬勃發展,促成電腦科技進入大眾商業化的時期。
回應新時局的改變,1974年,工研院電子材料實驗室從化學工業研究所獨立,以半導體發展為重心,並於1976年與美國RCA合作。雙方簽訂技轉轉移計劃,以胡定華韋計畫主持人,並派遣19名專業人才前往美國受訓,學習IC設計、製程與生產相關知識。
當年那批至RCA受訓的人成了台灣高科技產業的開路先鋒,學成歸國後皆紛紛來到科學園區創業,並投入研發生產,促成新竹科技產業的蓬勃發展。(如1976 Multitech(acer前身)、1980 聯華電子、1987 TSMC)
沿122縣道而起的科技城
從天然瓦斯研究所誕生、清交大落校再到科學園區的成立,這些機構全落在122縣道,形成產業、政府、學術、研究密集的科技廊道。
那天我拿著竹東員崠仔油田的照片給阿婆,阿婆點著頭說看過,也若有似無的回憶著童年充滿火光煙霧時光。阿婆是員崠仔大戶的千金,家族早期向山區拓墾,後來因天然氣的開採而興旺。開採天然氣的故事雖沒能繼續說下去,但她已從我平凡的阿婆成為一位歷史的見證者。
與新竹科學園區的關聯,在我離開電機系後依舊沿著家族親緣回到了我身上,縱然僅是如此的輕微,但已讓我找到對於空間的歷史意識。
我每天仍騎行於122縣道,上班的路程依舊因科學園區的塞車延宕至五十分鐘,但每當我停駐於工研院、清大、交大前的紅燈前時,陌生的感覺已少了一些,對於科技城的想像也多了一些。